文/刘火
一
中古时期集茶及茶事之大成的书《茶经》里,陆羽(733-804)说,茶出自炎帝神农氏,后历代相传至唐。但追究,“茶”作为汉字不见于《说文解字》,也不见于《尔雅》,更不见于甲骨文。若按清人认定的“荼”即“茶”的话,“荼”也不见于甲骨文(《甲金篆隶大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2008)。段玉裁注《说文》时讲,“荼”籒文作“莽”,在《甲金篆隶大字典》里,“荼”最先出现在1942年出土的“楚帛书”(大约为战国晚期)。
虽然“茶”不是最古老的汉字,但茶作为中国最古老又原生的植物,则是可以肯定的。在佛教东传的寺院里,因为可能的药用、僧众的修行所需,从南北朝开始到唐,茶及茶事已经足以可以让人为它专门写一部茶及茶事的百科全书《茶经》了。自班固《汉书》辟《食货志》以来,从唐始,茶及茶课便一直是历代《食货志》的重要部分。《旧唐书/食货志下》指出“贞元九年正月,初税茶。”贞元九年即公元793年。也就是说,茶及茶税进入正史的元年是公元793年。此后,茶课即榷茶法便一直为中央政府的官税。贞元九年设茶课定“每十税一”,自此“每岁得钱四十万贯”。饮茶者从寺庙里走出来,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特别是当茶可以易中原之外域的战马后,种茶、制茶、贩茶,课茶税,便从民间逐步纳入和强行纳入到官方,到宋,已禁止私茶。
在唐一季,茶课为盐铁使代管,在宋一季便有专门管理茶课的机构。《宋史/食货志》载:蜀茶“旧无榷禁,熙宁间,置提举司,收岁课三十万,至元丰中,增至百万。”《东京梦华录》记在外诸司专设“都茶场”。从《宋史》起,《食货志》里便专辟“茶法”,与盐法、酒法等共举。由于“茶之为利甚博”且“利尝至数倍”,嘉祐二年(1057)岁入一百二十八万,政和元年(1111)茶产一千二百八十一万五千六百余斤,收息一千万缗。到了明,茶事除了课税即“诸产茶地设茶课司”之外,《明史/食货志》还把种茶的户数、茶树植株数等,都列进《食货志》里内容,可见茶在明一季何等的重要。洪武年间(十四世纪后期),茶作为易马的重要货物和税科,茶业发展很快,汉中一地产茶三百万余斤(可易马三万匹)、四川产茶产一百万余斤。茶课为牙茶三钱、叶茶二钱,隆庆三年(1569),仅四川一地边茶税银高达四千余两。当然,茶业的发展和茶税的征收并非一帆风顺。嘉靖后期,由于陕西岁饥,茶户无所资。嘉靖末年(1566)御使潘一潘奏“增中商茶,颇壅滞,宜裁减十四五”。就在明王朝单方面依赖茶税来支撑易马兴市和边关饷银时,再加上如陕西的岁饥,茶叶发展面临困境与茶农的困顿(《明史/食货志/茶法》记:嘉靖三十六年即1557年,“边饷告急,国用大绌”)。但是,因世界格局变化、地理大发现时代的来临,茶叶,本是中国的一种重要的经济财政来源,哗变成了中西贸易的主角,哗变成了世界级的产品。就在1557年两年后即1559年,欧洲人(也许通过葡萄牙取得了居住权的澳门,或其他地方)首先提到了茶——中国的茶!从此,茶成了“第一个具有世界影响的真正的全球产品”(《绿色黄金》)!在此之前,茶叶已在公元八世纪(另一说为六世纪)以佛教的方式东渡日本伽蓝,但那时的茶在日本还不是后来的茶于日本文化的重要构件,而只是作为药用的引进。闻名于世、后来又返回中国,影响中国的“日本茶道”,要等到宋代(十二世纪后期)的“茶斗”传入日本之后的十五世纪才形成和定型。茶到欧洲一个世纪之后,才姗姗登陆英伦三岛。谁会预料道,这一登陆,不仅改变了英国人的生活方式,而且改变了世界。▲ “炻瓷镶银茶具”之一维多利亚早期(十九世纪中期)英国制造的茶具1662年,葡萄牙公主凯萨琳嫁给了英国国王查理二世。凯萨琳嫁妆的清单里,除了摩洛哥的军事重镇丹吉尔、印度大陆的明珠孟买外,还有价值80万英镑的财宝。这些财宝里就有中国的茶叶与中国的茶具。随后,1689年第一船中国茶运抵英国。开始是贵族,很快便在新兴的资产阶层,以及工人、贫民中,茶叶成了英国人的日常必需品。2003年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牛津经济史百科全书》(英文)有关茶的数字记录是这样的:茶叶作为贸易大宗货物,1610年抵达阿姆斯特丹,1657年被英格兰公众所知道。从此,茶于英国与中国之间建立起了重要的关系。茶的消费高速增长:1678年4713磅、1725年370323磅、1775年5648000磅、1801年23730150磅。可以说在第一波全球化即地理大发现时代(十五世纪中后期至十八世纪),这个星球上没有任何一件商品,像中国茶如雷霆般席卷英国,也没有任何一件商品有中国茶这般高利高税。到了十八世纪后期至十九世纪初期,英国的税收每10镑中,就有1镑来自茶叶的进口与销售。1711-1810年,英国政府从茶业贸易中获得的税收,高达7700万英镑。十九世纪中后期,英国每天要喝掉1.65亿杯的茶,也就是说,英人每人每天至少要喝3杯茶,英国人每天摄入到人体内的液体有40%来自茶水。在英国,茶打败了所有饮料,包括先前的酒精饮料和后来风靡欧洲大陆的咖啡。由于饮茶,英国人的生活发生了几乎可以说得上天翻地覆的变化。《绿色黄金》转引英国著名小说家、记者和社会评论家乔治·奥威尔的文章:“一般来说,他们(英国人)连略微品尝一点外国菜也不愿意......但如果没有茶和布丁,日子简直没法过。”1938年英国的《每日电讯报》的评论文章讲:(英国人)“一星期不喝茶,世界就会乱成一片。”据说有一支英国民谣对于茶是这样颂扬的:“当时钟敲响四下,世上一切瞬间为茶而停了。”这就是直到今天还保留的英式“下午茶”(AfternoonTea)。由于饮茶,英国的文化传统也发生了变化。英国人与日本人在研究茶的推广、普及,以至于征服茶客时,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茶除了有药用的镇静或有时的迷幻作用外,最重要的是茶饮的过程。茶的冲泡,端茶给客人,与客人对饮或几人共饮。茶饮与酒饮有一个本质区别,在于茶饮的平净,更在于茶饮的相互平等和相敬如宾。日本茶道所追求的“单纯”“清澄”“调和”“侘”和“寂”,尤其是“寂”,构成了日本人审美三大关键词之一(见《幽玄、物哀、寂——日本美学三大关键词研究》,[日]大西克礼,中译王向远)。茶饮,带来了人的精神享受。同时,茶饮带来的平民化,正符合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新兴资产阶层的崛起,也符合英国人的可以通过船坚炮利征服世界的另一种方式:绅士的方式。由此,茶饮的平民化又让茶饮具有仪式的意义。这与英国人信奉的基督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与日本茶道里的禅宗精神和气氛异曲同工。
刘火老师这篇关于茶历史的文章,将千年茶文化的传播娓娓道来。
看似简单的一盏茶,其中的文化却十分深厚。如今,虽然喝茶的人多,茶的品种也很丰富,但实际上究竟有几人能从心底认识到,茶文化对于东亚社会乃至世界文化产生过多么重要的影响。因此,认真追索一百年前冈仓天心所写的《茶之书》,就显得尤为必要。
《茶之书》由冈仓天心于1906年以英文写成,用诗性的语言,把茶道的审美感准确而充分地传达了出来。从茶到美、进而至于道的艺术升维过程,用芥子纳须弥的气魄让我们从一碗清饮之中品尝到人类审美历程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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